嗯星文学>奇幻小说>沙枣树花开 > 第11章 牧羊人(二)
    二楞子脑子有毛病,虽然快三十的人了,智商还是个孩童,半傻状态,不懂人情事故,他不懂猜拳行令,也听不懂大人的话,吃完饭,拿着个啃过肉的羊骨头,坐在门前,依偎在狗身边逗狗玩。

    我听他们划拳喊的词好笑,吃完肉,那女人端一小碗羊肉揪面片拌沙葱,我吃饱了,又不好拒绝,接过来硬撑,爽口好吃极了。蛇狼热闹,拳划的好,连赢一撮毛六个拳,一撮毛不服气,说来个二五铜锤,十三太保怎样”,蛇狼说:“老子拳打黄河两岸,酒喝西北五省,来吧”,两人又划了七个,蛇狼以十一比二赢了,一撮毛赖着不喝,蛇狼说“不喝可以,我有一个条件,先唱首歌,再给我送一张用手捻搓熟出来的大羊皮,我有用处”。

    一撮毛涨红着脸毫不犹豫地答应着:“成,这毬事没问题,哥们儿以后有事尽管给我说”。说完他又张着满口黄牙唱起来:“借笊篱小曲有点荤,有点荤,唱出来有点不大卫生,不大卫生,一出门来,脸迎西,脸迎西,迎头碰见个冒失鬼……”这是当地出名的骚曲子,大家听着轰堂大笑,瘸腿婆脸红着上灶台拾掇着。

    蛇狼看在眼里,借题发挥说:“一撮毛,你就是个牲口,畜牲,满嘴说不出个人话,唱歌都是日娘捣老子的。我定下个规矩,以后,有瘸腿婆在,不得说流氓话,做下三烂的事。“说完又罚一撮毛一杯酒。

    瘸腿婆向蛇狼投去感谢的一瞥。

    酒喝多了,蛇狼的话也多了,他打着嗝,喷着一股牲口身上的味道说“这两年,大家的日子还凑和,虽然钱少,但肚子能吃饱,大集体人也热闹。我老汉的光景越来越不行了,日子难过了,先是孙子被电击死,老伴也谢世了,剩下我一个孤老头子,吃了上顿没下顿,晚上没人惦记着烧炕暖脚,有时连口热水都没得喝,过得苦焦。再说,队上集体出工,天天有干不完的活,一年春夏秋冬,运粪、挖渠、平田、犁地、下种、施肥、间苗、淌水、收割、打场,一茬子庄稼刚拾弄完,接着又是间种、套种、收稻子、务弄包谷、高梁、白菜、土豆,秋收了,总觉得该歇口气了,又是翻田、晒晌、冬灌、饲养场起粪、冬天农田改造,又一个春播接上了,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不间歇,一年分的粮刚够吃饭,没肉没酒,裤裆里就是个屁多,穷鬼身上还虱子多。”说着,捉个肥虱子,用牙一咬,喷出一滴血来,再抹几滴辛酸的老泪。

    我听了一会,渐觉没趣,烟也熏的咳嗽,走出屋去,夜漆黑,如墨团着,看满天繁星,似乎比在家里看的更近更亮,还闪动着,象燃尽的炭灰里跳动的几个将熄的火星,我们家在那个星星下面呢,我又想家了,想起一撮毛要批斗我这个地主崽子的话,我把脸伏在柔软的沙子里,压抑着哭,希望把痛苦掩埋,转身看见小草,摩挲着它们的小小花朵。转念又觉得王姨对我挺好,给我肉吃,蛇狼不允许他们欺负我,对蛇狼的敌意有了改变,我心里觉得他是好人,忧愁和痛苦又淡了下去。

    天越来越黑,一阵风吹来,在草中钻过,带着哨音,这让我产生一丝丝陌生、惊恐、不安,沙漠的黑和空旷使我觉得空虚害怕,只好回到屋里,他们还在大呼小叫的嚷着,喝着,也许是天热酒酣,一个个脸红耳赤,脑门流汗,嘴脸油腻,屋子里混合着重重的酒气,散发着烟味,还飘着羊粪的臭骚味,透着其它霉味,让我作呕。蛇狼兴奋,眼睛珠子都红了,还不认输,我看得出来,其他几个人都拿他当作攻击对象,频频划拳,劝酒,蛇狼表现得很英豪,来者不拒,还没等对方喝下去,自己倒是先灌进了嘴里,酒液咽下咕然作声,嘴唇皮咂了几下,辨别其中的醇味,好像很香甜,使人陶醉,比喝水还豪爽快当,放了酒杯,用手抹了一下嘴角的残留,带着羊肉的油水,不自觉地,也很不讲究地抹到了自己衣襟的下摆,抬了手背又抹了一下,要吃菜,筷子掉落地下,捡起来,把筷子在肘窝下抺擦一下,夹块肉塞进嘴里,舌头打着结说“酒是好东西啊,酒啊,装在瓶里像水,喝到肚里闹鬼,说起话来走嘴,走起路来闪腿,半夜起来找水,早上起来后悔”。其他几个人附和着,或是说说自己的心事,发发牢骚,互相骂几句,消气后再听听旁人的心声、听听来自不同地方的怪事,大家一起乐乐。

    蛇狼看我进来蹲在门旯旮里,喊着“碎怂,来,替爷代杯酒”,顺手递过来一杯。

    我惊慌失措,结结巴巴地推托“我,我不会喝酒”,惹来大家一阵轰堂大笑和戏谑,一撮毛轻蔑地说“孬种才不会喝酒”。

    我本来不想喝,可我恨一撮毛刚见面说要斗地主孙子的话,气鼓鼓地接过杯子,一饮可尽,一股火辣辣的热线顺着嗓子呛下去,我咳嗽着噎住了,瘸腿婆拍着我的背,怜爱地嗔怪说“不要难为娃娃,看把孩子难受地”。

    一撮毛不满地瞪着瘸腿婆,不怀好意地回敬“到这达里的哪个人不是难受,活受罪,你来把我关心一哈,比关心这碎怂有意思”,说着又递给我一杯酒,“把爷的这杯也代了”。

    我拿了酒杯,吸取教训,不敢大口喝,先抿了一小口,又抿了一小口,再抿一小口,好像还剩下什么似的,仰了脖子抬了头,看了看一撮毛,彻底抿进了嘴里。

    第三杯是谁送来的,我都忘了,瘸腿婆一手抢过去,低下头笑了笑,两个小酒窝子就抿了出来,很矜持地把酒杯放到桌子上,回坐到炕上,双手并拢放到了膝盖上了,自顾自地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后来,我可能又喝了一二杯,头昏脸红耳热,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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