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返地面，沈兆鳞感受到一阵深刻地悲哀。只因他听见大殿门外久久不散的祷告声，也看见密得不透风的信众，如一群驻穴的蚁般跪倒在玄牝观前。长老在殿中等待着，直到学士从明堂上一步步走进来，才缓缓道，“学士，你不该崇信外道……”
“什么外道？”沈兆鳞截口打断他，“你玄牝一教，掳掠民众、曲解天道、引活祭、修魔功，为害人间，罪无可赦！”
“哎……”长老依然这么说，似乎这话语并不足以令他动摇。围在他身旁的道人们，和那些历经感化的教众，脸上却先后出现了不安恐惧。直到长老再次开口，用仁慈地目光扫过他们：“上善若水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，处众人之所恶，故几于道。学士不必咄咄逼人，既然你已起门户之见，与我教便没有关系了。”
众人平复了心情，纷纷点头称是。
沈兆鳞不置一词，从身后抱了只单臂高的大坛，往地上一贯。坛口揭开，内部恶臭扑鼻。浮于表面的人头骨在血水中浮着，胆大者看了，尚且忍不住呕吐，胆小者见此情景，更是吓得差点晕厥过去。
“这便是人祭之证。”
室内一时没有了声响。长老还是那副木然神色，他突然站起来，身姿摇晃，而后抱住那坛口，深深地向内看了一眼：“这是仙蜕。”
“胡言乱语！”
“此乃仙蜕，是先门留下的遗物……源于、源于上一次得道之日……宗门得道，联袂飞升，去往了仙都，这就是他们留下的色身……看——”
他说着，居然徒手把那具遗骨打捞出来，展开在众人面前。只见这具诡异尸身，像一个袋子般悬着，皮肤外翻着裹在最里层，骨骼和脏器都垂挂于一团肉红色组织上。其中隔膜纵膈，经络必现，都随着血水滴答，像一团蠕动的活物般展现于众人面前。
“看！”长老面露喜色地展示着，“这不是凡人能做到的啊，这是仙人的躯壳，只有成仙后，才能留下这样的仙蜕。”
道台一片寂静，仿佛墓穴般安宁。许久，才有些犹豫声响。那些面色惨白的信众，纷纷交头接耳地递着话头，有人说了一句“好香的气味”——尸体的腐臭，和殿内燃烧的熏香混合在一起，汇集成了一种无比刺鼻的气息。也许这嗅觉太过特殊，竟然奇异地俘获了众人的心念，他们连忙抬起脸嗅探，面上逐渐洋溢出喜色。长老拎着那秽物，也愈发兴奋，不住地说着“成仙”“得道”一类的话语。众人如痴如醉，甚至伸出手想要抚摸那具可怖的尸体。似乎透过正在腐败的死肉，就能触到高悬九天之上、散发馨香的仙都。
“……你们……”沈兆鳞站在人群之外，听见自己发出了紧张的喘息。见昔日一同辩道的人们用双手去抚摸尸块——他和他们本是没有什么不同的。那些过去关于道的永恒，正在悄然褪色，直至如泡沫般消失。
“看呐！”老者依然这么说着，围在他四周，那一圈衣冠楚楚的绅士们，纷纷抻直手臂，伸长脖子，奋力用手去摸索着触碰坛中腐臭的尸肉。沈兆鳞漠然注视着，渐渐眼中一片猩红，只有那深坛血影，在指引他入瓮。此时，突然有一方冰凉的触感出现在他脸侧。秦弱将一方布巾打湿后捂住了他的口鼻。
“殿上点的是迷香。”秦弱一边在他脑后扎着布巾，一边说，“这湿布不知能否阻挡，你不会龟息之术，我只能点你穴道。从嘉，你忍着些。”
说罢，沈兆鳞便觉得身上一痛，且并不是普通外界疼痛，而是如一股刺入骨血的寒凉。似乎滞涩了他的呼吸，使得血液都变缓慢了。若不是秦弱先前提醒，只怕他真会痛叫出声。
殿门不知何时关了起来，沈兆鳞又靠近窗栏缝隙，透了几口新鲜气，总算从那阵眩晕中缓和过来。望见殿中众人的情形，竟比方才还要凌乱恐怖，各个都朝着大坛涌去，甚至不惜把旁人踩在脚下，几番摩擦，几近大打出手。
“这药物到底……我先前也中过一回，还以为是……”
“是如何？”